作者|葉開編輯|孤鴿

喧鬧的機場，媽媽帶著木木朝安檢口走去，突然，木木隱約聽到了熟悉的鳴聲。她四處張望，終于看到了玻璃窗外，爸爸正使勁吹著那個鯨魚玩具，朝她揮動手臂……這一刻，影院里響起了很多觀眾的啜泣聲，即使淚點高的人，也禁不住喉嚨一緊。

這是4月3日上映的電影《不說話的愛》中的一個場景。影片講述聾人小馬（張藝興飾）離婚后，和女兒木木（李珞桉飾）相依為命，而前妻想帶女兒出國，為了掙錢留住撫養權，小馬誤入了犯罪道路。這是國產電影中少見的以聽障人士為主角的作品，其真誠的現實視角和細膩的情感表達感動了觀眾，豆瓣開分7.0分，票房已過億元。

事實上，這也是一部歷經多年、精心制作的影片。三年多前，在愛奇藝出品的青年導演創制真人秀綜藝《開拍吧》中，沙漠獲得“最佳青年導演”，他在節目中創作的短片《不說話的愛》給人強烈共情，印象深刻。之后，在平臺的推動下，主創團隊拍成了同名長片。

擅長商業片運作的陳國富，擔任本片監制，讓這個看似小眾的題材有了更大眾化的包裝。新生代藝人張藝興擔任主演，褪去明星光環，全片采用手語表達，貢獻出質樸真摯的表演。年僅6歲的小演員李珞桉，讓木木可愛溫暖的形象直觸人心。

商業之外，影片更重要的是社會意義，它呼喚觀眾關注聾人群體，關注我們生活中的角落處。正如《不說話的愛》總制片人之一、愛奇藝副總裁、三三得久原創電影工作室總制片人隋珊珊說：“現實題材創作即書寫當下，我們生活的時代與我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23分鐘的短片《不說話的愛》可看作是電影版的“前傳”，并奠定了電影版的基本故事架構和氣質。短片中，一對聾人夫婦冒著遺傳風險生下女兒，孩子長大后，能聽見聲音，但不說話，直到一天目睹爸爸被冤枉偷手機時，她終于喊出來：“放開我爸爸！”

父女關系的表達是短片的核心，并延續到電影中，用不少篇幅描述了小馬和木木一起生活的場景，父女倆深厚的感情。木木負責與外界溝通，幫爸爸接活賺錢，兩人雖然生活清貧，但身處聾人群體互助互愛的環境里，他們在精神上是幸福的。直到一天，媽媽突然回來，打破了平靜。父女倆是否還能在一起，也成為影片故事的懸疑點。

片場花絮照：小馬和木木

《不說話的愛》在人物塑造上是有生理邏輯的，短片中的爸爸是后天生病導致耳聾，電影中的媽媽是聽人，所以女兒都是健康的。出國打工多年，有了經濟基礎后，前妻想帶女兒出去，但對小馬來說是難以接受的。片中，兩人見面談判，一個用書寫，一個用手語，溝通困難，最后不歡而散。這場爭吵戲既是故事沖突的展開，也暗示了兩個世界的差別。

短片中爸爸被誤會偷手機是高潮戲，延伸到電影中成為一條重要的犯罪元素副線：小馬為了留住木木的撫養權，不惜鋌而走險去賺錢，結果誤入了車險騙保案團伙。這條故事線增加了影片的商業氣質，正邪沖突得以展開，但更重要的是它將聾人群體置入社會環境中觀察，讓他們的困境被觀眾看到——容易受騙，被不懷好意者利用。

影片的重頭戲便是小馬夜間去撞車，沒想到木木就藏在后座。現場采用綠幕方式拍攝，既要撞得真實又不能讓演員受傷，挑戰性很大，拍了很多遍。同時這又是一場雨戲，灑水車一直在澆水，小馬發現木木后，抱著昏迷的她去醫院，拍攝時在山路上一遍一遍地跑，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哭，現場人員無不動容。

這場戲也是殺青戲，隋珊珊記得拍了一個通宵，“最后天邊出現了朝霞，一點點從淡粉到金黃，到太陽跳出來。全組殺青，桉桉哭了，很多主創抱著她合影。”而當影片上映，觀眾透過銀幕能清晰地感受到小馬的焦急和悔恨，是全片幾處強情緒場景之一。

劇組殺青合影

片中，小馬最終未能獲得可以證明自己撫養能力的經濟條件，所以在機場離別時，他在窗外打手語，希望女兒在國外好好生活。這個結果無疑讓人痛苦，但又情有可原，不得不放手的愛才是最深邃的愛。就像在短片中夫妻倆為了孩子學手語的問題爭吵一樣，電影版也是圍繞對孩子的教育問題展開，但不站隊父母，他們方法不同，愛是相同的。

如果說機場離別是父女關系主線的高潮，那么隨著小馬被捕，法庭戲便是犯罪副線的高潮，同時又與主線緊密相連。在反派的威脅下，為了保護女兒，小馬主動承攬所有罪責，“人善被人欺”的情緒被推向極致。關鍵時刻，在木木急切、真誠、讓人心碎的呼喚下，拉小馬入伙的阿梅說出了真相，扭轉了局勢。

作為一部聽障題材電影，如何運用聲音元素反倒是重點。短片中，小女孩有一只會叫的玩具小狗，暗示著她對聲音的接受。到了電影中，那個能發出鯨魚聲音的玩具，成為父女關系的隱喻——鯨魚的聲音能被同類聽見。而木木對音樂和樂器的愛好，則讓小馬放棄此前的執念，選擇讓她離去。

片場花絮照：木木學樂器

在沒有聲音的世界里，聲音越有重要的力量。學校里，小馬將女兒的手放在自己喉部，感受震顫，艱難地發出一聲“好聽”，這是他在全片唯一的臺詞，卻是父愛的極致表達。法庭里，木木大聲哭喊“我爸爸不是這樣的”，刺激到全場關注這對父女的命運……通過聲音，父女實現了互相救贖，也是愛的互相守護。

《不說話的愛》并未停留在個體的父女故事，而是“推己及人”，將主題的表達提升到更廣闊的社會層面。長大后的木木，做了一名手語翻譯，主動為受傷害的聾人提供法律援助——她在成長中得到了愛，又將愛反饋給更多的人。

雖然是一部現實題材作品，電影《不說話的愛》在對現實的展現方式上并非白描式攝錄，而是采用了一種浪漫化處理。影片的畫面色彩偏鮮艷和暖色調，即使在嘈雜臟亂的環境中，也有一種整潔感。鏡頭運動干練有序，配合恰到好處的剪輯，讓整部片處于一種自然舒適的節奏里，在商業性和藝術性上有著很好的平衡，而這恰恰是導演沙漠的特點。

在綜藝《開拍吧》中，短片《不說話的愛》是第二輪競賽作品，獲得了影評人評分第一、票房收入第二的成績。陳思誠在點評時稱贊沙漠：“很細膩，非常成熟。”而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當時也在現場，同樣被短片感動，當即就提出了可以拍攝長片的建議。“屆時，國內還沒有任何一部電影以聾人為主角，這個選題非常有意義。”隋珊珊說。

沙漠出生于1990年，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2017年時曾執導愛奇藝出品的劇集《你好，舊時光》。參加節目的同年他剛上映了電影長片《我要我們在一起》，這部由屈楚蕭、張婧儀主演的愛情片最終獲得3.81億元票房，成績亮眼。不少觀眾注意到沙漠的才華，豆瓣網友高贊評論寫道：“導演挺有風格的，敘事效率極高。”“做出了它本該有的年代感和工業感，能把青春片拍出這樣的感覺，這個導演是塊寶！”

在參加節目時，沙漠也不負眾望，在幾部短片中展現了自己成熟穩重的電影語言手法，更重要的是對藝術和商業的綜合能力，最終獲得“最佳青年導演”。而按照綜藝本身的設想，收官后將支持最佳導演拍攝長片，于是電影版《不說話的愛》便順理成章啟動了。因為節目錄制早于播出，事實上在2021年底，項目就開始籌備。

主創團隊也都是熟人。出品方之一和制作公司是陳國富創辦的工夫影業，也是沙漠的簽約公司，之前出品了《我要我們在一起》。陳國富在業內有“金牌監制”之稱，其監制的《集結號》《風聲》《狄仁杰之通天帝國》等都是叫好又叫座的項目，而沙漠身上顯然有陳國富欣賞的品質，那就是在商業片中融入人性表達和人文關懷。

導演沙漠

編劇付丹迪在《我要我們在一起》時就和沙漠合作，之后又一起參加節目，創作了短片《不說話的愛》的劇本。電影項目啟動后，兩人又繼續深入生活調研，走進聾人家庭，了解他們的故事，在真實的感受中完善劇本。比如，在采風中，他們感受到聽障人士普遍單純善良，再加上獲取信息的閉塞，很容易上當被騙，所以在故事中加入了車險騙保案這條副線。

在這個過程中，愛奇藝自制電影工作室和導演、編劇一起工作，從人物小傳、故事梗概、大綱分場到每一稿劇本都認真討論，提出合理的建議。在隋珊珊看來，從短片到長片的創作是一項新的工程，“劇作的結構是不同的，人物的塑造也不能原封不動，合理性更是非常重要”。中間經歷過多次顛覆，“是一個反復驗證的過程，但每一次修改都是必經之路，都有意義”。

愛奇藝擁有嚴格而完善的自制機制，從開發、制作到宣發的全流程都能給予項目支持，同時又充分信任創作團隊。《不說話的愛》從主創的選擇到現場制片組的搭建，都以工夫影業的團隊為主，創作者們是因為好項目而來，心甘情愿付出努力，“這就成為一個環環相扣的正向的虹吸”，在彼此默契的配合中，“沒有任何超支，保質保量提前預期上映。”隋珊珊說。

總制片人之一隋珊珊

三年的創作周期不算太長，但也并不短，在隋珊珊看來，最重要的就是守住那份相信，“我們為什么出發去做這樣一部電影，它需要一個我們認可的‘值得’。”

在《開拍吧》中，有人認為聾人角色天然容易觸動人，陳凱歌點評說：“我倒沒覺得它是天生占便宜的題材，倘若沒有一個真摯的想把創作做好的心，你再有動人的題材在手上，一樣拍不出來。”為此，他寄語沙漠：“好好做你自己該做的事。”如今，當電影版面世，故事的規模擴大，但內在的真誠不變，沙漠顯然保持了創作的初心。

“創作者對待作品要有真心換真心的態度。”他在媒體訪談中說。

電影《不說話的愛》中有一個場景，當被問到喜歡和爸爸還是和媽媽在一起時，木木最終指向了墻上的一幅全家福的畫。這時，爸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帶有苦澀，帶有欣慰，也帶有一種感悟，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這個細小的表情也展示了演員張藝興的專業能力，正是他的質樸細膩的表演，讓影片的動人落到實處。

張藝興以演唱組合成員身份出道，在轉型做影視演員后，努力突破偶像標簽，成績斐然。《一出好戲》中，他用眼神和肢體語言詮釋了角色從單純到黑化的轉變；《掃黑風暴》中，他演出了刑警身上“帶刺的正義感”；《孤注一擲》中，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精神崩潰，詮釋了電詐受害者的絕望，最后獲救時似笑似哭的表情讓人印象深刻……

也正是《孤注一擲》的導演申奧，向沙漠推薦了張藝興。兩人見面時，沙漠感受到張藝興身上對做好一件事的執拗勁兒和片中的小馬是契合的。而張藝興也認可拍攝一部以聽障人士為主角的電影的意義，合作順利達成。

張藝興是一位功課做在前的演員，籌備期間，他就看了一些聽障題材的電影。為飾演好角色，他專門去學習了手語。在他看來，學手語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學完后會感覺很簡單，所以片中他全程使用手語表達臺詞。同時，小馬也是一位爸爸，張藝興還探訪了一些年輕爸爸的生活，了解父親和女兒相處的方式，揣摩角色的狀態。

拍攝一場戲之前，張藝興往往已經想好了幾種處理方式，然后在片場演出來，供導演挑選。拍攝《不說話的愛》的挑戰在于，明明自己是聽人，能聽得見聲音，但要演出聽不見的狀態，需要調整生理反應。因為覺得自己閱歷和經歷欠缺，張藝興也樂于向前輩們請教，聽取對自己表演方式和強度的建議。“藝興的表演是令我們很驚喜的，同時造型也有較大的突破，給了我們全組充分的信心。”隋珊珊對博客作者說。

飾演木木的李珞桉，可愛伶俐的氣質和自然生動的表演是影片感染力的重要加分項。項目籌備時，她的照片出現在選角資料里，導演就覺得眼前一亮；之后，《慶余年2》播出，她飾演王啟年的女兒王霸，非常出彩。在劇組充分溝通后，她的父母答應她出演。當時她才6歲，要拍攝兩個月，還需要學習手語，挑戰很大。但李珞桉自己并不覺得多難，在首映式上，她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提前練習手語，“形成了記憶，拍戲時溫習下就行了”。

李珞桉在路演現場

在片中飾演反派趙老板的袁文康 也讓人印象深刻。趙老板和小馬初次見面時，桌子上擺著一堆現金，正是袁文康的建議，他覺得正是缺錢刺激了小馬的欲望。而在臺球廳一場戲中，他的放松狀態與小馬的焦急狀態對比鮮明，增強了人物間的戲劇張力。有意思的是，趙老板的造型與《孤注一擲》中王傳君飾演的電詐公司老板的造型相似，都帶著一副方框眼鏡，因為兩部片的造型指導是同一個人。

自去年以來，中國電影市場整體式微，即使《哪吒2》創造了票房奇跡，也未帶來顯著熱度，《不說話的愛》上映11天票房超1億元，在2025年已上映電影票房榜暫列第九，燈塔預測總票房1.4億元，已算不錯表現。“從啟動的第一天我們就知道它不是一個票房會猛然炸開的類型，但它是有可能留下來的作品。”隋珊珊說。而愛奇藝是一家信奉長期主義的公司，愿意付出時間精力來陪伴年輕的、新銳的創作者共同成長，這是藏在影片背后的價值。

對于《不說話的愛》來說，社會效益甚至要大于商業效益。“聽障人士需要一個更大的作品，讓更多人看見。”這是沙漠拍攝長片的初衷。在拍攝短片時，他就邀請了聽障人士飾演年輕父母，而電影版則邀請了近30名來自各行各業的聽障人士參與演出。影片開頭，受到老板性騷擾反被誣告的聾人女工，就是由聾人舞蹈演員袁瑩飾演。而小馬和木木生活的聾人社群成員，也都是生活中的聾人。因為足夠了解他們，在拍攝群戲時很順暢。

電影邀請聽障演員參演

出演了《不說話的愛》，深入地了解了聽障人群后，張藝興也有意識地想幫這個群體做些事。在舉辦演唱會時，他會邀請當地的聾人參加，專門設置聾人席位，增強音響音量，制造震動感，讓他們能感觸到演唱會的氛圍。同時，會有一名手語翻譯為他們翻譯歌詞，這在國內舞臺還是第一次呈現。“有我的演唱會，就會有手語翻譯。”張藝興說。

電影的開頭提出了一個問題：如何在人群中分辨誰是聾人？電影的結尾給了答案：“當您走進一個地方，聾人會在看見您的第一眼，就對您微笑。”相信所有看過影片的觀眾，都會記得這句臺詞，也必將影響到他們在生活中對待聽障人士的態度，感受微笑，傳播愛意。